核心提示:我还记得他最后说,梁先生是有心之人,我们今天的争论可不必先作结论,姑且存留,听下回分解吧。这虚怀若谷的气度,如果能保留到建国以后,特别是在他的晚年,那该多好呢!
文章摘自《“反面教员”梁漱溟:中国最后一位大儒梁漱溟》 作者:汪东林 出版:当代中国出版社
谈话一开始,毛泽东就拿出梁漱溟昨日送的那本书,说:“大作拜读了,但看得不细,主要论点都看了。我还从大作中摘出一些结论性的话。概括地说,您的著作对中国社会历史的分析有独到的见解,不少认识是对的,但您的主张总的说是走改良主义的路,不是革命的路。而我认为,改良主义解决不了中国的问题,中国社会需要彻底的革命。革命怎样才能彻底,中国共产党的基本理论,是对中国社会进行阶级和阶级斗争的分析、估计。从这一基本分析、估计而得出的力量对比出发,来确定中国共产党的路线、方针、政策……”毛泽东十分详尽地分析了中国社会的特点,特别是阶级矛盾和阶级斗争的激化问题,并十分突出地强调其作用。而梁漱溟很不苟同的正是这一点。梁当即争辩,说:“中国的社会与外国社会不同。在历史上,外国的中古社会,贵族与农民阶级对立鲜明,贵族兼地主,农民即农奴,贫富对立,贵贱悬殊。但中国的中古社会不是这样,贫富贵贱,上下流转相通,有句老话叫:‘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中国的社会贫富贵贱不鲜明、不强烈、不固定,因此阶级分化和对立也不鲜明、不强烈、不固定。这种情况在中国历史上延续了一二千年,至今如此。根据这种分析,我提出了‘伦理本位’、‘职业分途’八个字。所谓‘伦理本位’是针对西方人‘个人本位’而言的。西方人讲自由、平等、权利,动不动就是有我的自由权,个人的权利放在第一位,借此分庭对抗。但中国不是这样,注重的是义务,而不是权利。父慈子孝,还有兄友弟恭,夫妻相敬,亲朋相善,等等,都是‘伦理本位’的内容,是指导中国家庭和社会的重要原则,即注重义务,每个人都要认识自己的义务是什么,本着自己的义务去尽自己的责任,为家庭,也为社会。所谓‘职业分途’,也就是社会分工,你干哪一行,从事哪件工作,就有责任把它做好。人人尽责,做好本行,则社会就稳定、发展……”毛泽东十分耐心地听完梁漱溟的长篇大论,然后心平气和地说:“中国社会有其特殊性,有自己的文化传统,有自己的伦理道德,梁先生强调这些也并没有错。但中国社会却同样有着与西方社会共同的一面,即阶级的对立、矛盾和斗争,这是决定社会前进最本质的东西。我以为梁先生是太看重了中国社会特殊性的一面,而忽略了决定着现代社会性质的共同性即一般性的一面。其理由我再申述之……”梁漱溟却不以为然,他十分断然地说:“毛先生,恰恰相反,我认为正是您的理论太着重了现代社会共同性即一般性的一面,而忽略了中国社会最基本、最重要的特殊性的一面。我们的分歧,正在这里。”两人都不断地、反复地申述自己的观点,相争不下,直至天明,谁也没有说服谁。
在48年后的1986年秋天,毛泽东已经辞世十年,已经93岁高龄的梁漱溟先生在回顾这次争论时,还心绪激动地对笔者说:
现在回想起那场争论,使我终生难忘的是毛泽东作为政治家的风貌和气度。他披着一件皮袍子,有时踱步,有时坐下,有时在床上一躺,十分轻松自如,从容不迫。他不动气,不强辩,说话幽默,常有出人意外的妙语;明明是各不相让的争论,却使你心情舒坦,如老友交谈。他送我出门时,天已大亮。我还记得他最后说,梁先生是有心之人,我们今天的争论可不必先作结论,姑且存留,听下回分解吧。这虚怀若谷的气度,如果能保留到建国以后,特别是在他的晚年,那该多好呢!
在与毛泽东的两夜长谈之后,梁漱溟还到延安各处参观。当时延安的物质条件是很差的,但人们热气腾腾,其精神面貌与国民党地区有鲜明的差别。这就像中共领袖毛泽东给梁漱溟的印象一样,是十分深刻的。
十余年后,梁漱溟与毛泽东的争论有了结果。1950年春天,梁漱溟奉毛泽东、周恩来之召,由重庆来到北京。梁漱溟认真思索了他一赴延安时在第二个夜晚与毛泽东发生的那场争论,面对在战火中诞生了新中国的这一事实,他在作了一番考察之后,于1951年在《光明日报》上发表了《两年来我有了哪些转变?》一文,对自己作了一个总结。在这前后,他又写了《何以我终于落归改良主义?》等文章,送给毛主席看。梁漱溟在文中毫无保留地说:
若干年来我坚决不相信的事情,竟然出现在我眼前。这不是旁的事,就是一个全国统一稳定的政权竟从阶级斗争中而建立,而屹立在世界的东方。我曾经估计它一定要陷于乱斗混战而没有结果的,居然有了结果,而且结果显赫,分明不虚。
梁漱溟的检讨和反省,虽然没有说清楚自己思想转变的来龙去脉,但却在事实面前,承认了对于中国的前途问题,毛泽东的路子对,而自己是错的。
1946年初,梁漱溟二赴延安,向毛泽东等十名中共领袖陈述自己对国内实现和平后的政见……
(责任编辑:鑫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