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糖的梦(2)

时间:2013-02-13 09:11来源:新华副刊 作者:余继聪 点击: 载入中...


  一年到头,其他的时候,没有甘蔗吃,我们就想啃苞谷秆,盼望早点种苞谷,盼望苞谷秆早点长高。


  几乎是苞谷秆才有两三尺高,抽薹了,长天花了,我们就想去偷来啃。但是,没有背苞谷的苞谷秆,太嫩,腥气味道重,不太甜。真正甜的,还是成熟的背苞谷,特别是苞谷即将成熟的苞谷秆,不仅没有一丝腥气味道,而且纯甜。


  在我印象中,最甜的是一种秆皮红红的包谷秆,样子极其象瘦高苗条的甘蔗。我以为是另一种甘蔗,暗暗把它叫做土甘蔗。这种苞谷,背的苞谷穗子,太小,象个细腰麻秆的女子,怀上个个头不大的孩子,而且一棵苞谷最多背一两个苞谷穗子,往往还只有一个会长大。但是,它的红缨须--苞谷穗子的头发或者胡须,很红很漂亮,苞谷很甜,秆也很甜,象甘蔗,又不象甘蔗,甜而不酿,甜而清香。


  新品种的苞谷秆,矮而且粗壮,秆皮绿色,背的苞谷穗子大,背的苞谷穗子多,一棵苞谷背上两三包穗子,而且都很大。这种苞谷的头发或者胡须不太红,苞谷不太甜,苞谷秆就根本不甜,根本吃不成。


  等到苞谷穗子成熟,掰过穗子以后,苞谷秆,就象一个个被子女耗光养分的老女人,头发干枯,四肢枯黄,已经疏松了,失却了水分,干枯了,味道淡了。我们不太愿意这时吃苞谷秆,就是想在它刚刚开天花,穗子边长满红头发,苞谷刚刚要能吃得的时候,去偷苞谷秆吃。此时吃,苞谷秆最甜。但是这样,一棵棵苞谷,就被我们糟蹋了,就象毁了一个个母亲,和一个个没长大的孩子,我们到底很于心不忍。就很遗憾,疑惑,为什么苞谷成熟、掰了苞谷穗子以后,苞谷秆就失去了甜味。


  为了偷擗苞谷秆来啃,我们要冒着被大人们发现和逮住的危险,有时要匍匐前进,要爬进苞谷地。看秋、看守苞谷地的大人和老村长,都摸透了我们小孩的心理,经常跟我们打埋伏,好几次逮住我们。老村长,就用他的长烟锅秆,敲打我们脑袋,或者脊背,或者就用我们偷到的苞谷秆,抽打我们。有时,他就把我们啃剩下的苞谷秆,塞进我们嘴巴里。


  我们为了吃到苞谷秆,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就算偷通了,那种糟蹋了粮食的负罪感,也折磨得我们很难受。


  收了苞谷之后,地里也就只剩下苞谷秆了。这样的苞谷秆,水份虽然少了不少,但还是有些水份和糖汁的,而且依然很像甘蔗的甜。于是在这时候,就不但我们小孩高兴,竞相去擗苞谷秆,就是大人们,也会帮着我们挑选。苞谷秆依然鲜红的,有光泽的,就是汁水又多又甜的。回家时,大家几乎都是大捆大捆地扛着苞谷秆。看到有的伙伴没有来擗,我们也会慷慨地分给他们一两根。


  如今,带儿子回老家,儿子也会兴奋地忙着奔到苞谷地里,擗苞谷秆。不过,他喜欢的,不是可以吃的红绿苞谷秆,而是秋风中瑟瑟摇晃的干枯苞谷秆。他觉得,高大的、金黄的苞谷秆,很象战场上的千军万马,很象插在大地上的一支支长枪,所以他想擗下来耍弄,当刀枪棍棒,耍弄着玩。在我们到山地里摘辣椒、挖红薯、采摘老南瓜的时候,他不对红辣椒、红薯和金黄美丽的老南瓜感兴趣,却兴奋着,冲向掰过了苞谷的苞谷地,擗那些在农民们看来已经死去了的、无用了的干枯苞谷秆。擗下来,他就握着,象耍刀枪一样挥舞,耍来耍去,冲着我们做冲杀状,甚至也会擗一根,塞在我们大人手里,邀请我们跟他打仗。这样的苞谷秆,一般只能背回村,堆在院子外边,做垫牛圈和猪圈用,牛和猪有时可能会啃几口。有的人家,拿它们来烧火做饭。缺猪饲料的时候,我们家也曾把苞谷秆晒干,碾成糠,催喂过年猪。由于苞谷秆糖份太高,猪长得很胖,圆溜溜的。但是,我不知道,很多人家为什么不这样碾苞谷秆来喂猪,我们家后来也再没有再碾苞谷秆来喂过年猪,可能是把苞谷秆碾出来,成本太高吧。


  老实说,我觉得,那么甜的苞谷秆,就算干枯了,糖分肯定还在里面不少,就拿来当柴烧了,或者垫畜圈,真的太可惜了。也许是因为我们当年太渴望吃糖,太渴望吃甘蔗,太渴望吃苞谷秆了,才会觉得可惜吧。


  什么时候,再能回家乡,去地里擗一根苞谷秆来啃呢?


  棕、蓑衣


  很喜欢棕树,它总是长满我童年的每一个村庄。它们一般长在村外路边、菜地边,水沟边。我觉得,棕树是很喜欢南方、喜欢温暖、喜欢雨水、喜欢雨季的一种树,是一种很江南、很有江南韵味的树,它却甘愿为我们永远站在风雨里。


  总觉得,棕树,是一个个调皮淘气的孩子,伸出那么多美丽可爱的绿手掌,张开那么多美丽可爱的绿手掌,像千手观音一般,玩杏花春雨,玩金风玉露,玩白天的阳光,玩夜间的月光,也玩蜜蜂飞蝴蝶舞。春风一吹,它们就像小姑娘,张着无数的手掌,穿着棕色古典的裙裾,在油菜花蚕豆花豌豆花小麦花桃花杏花梨花的海洋里,翩翩起舞。


  棕树的一枚枚巨大叶子,像一柄柄巨大的折扇,很多褶皱的折扇,也像一只只张开的手掌,墨绿里透出透明的黄绿血液的手掌,褶皱和指缝里都夹着一缕缕春风、花香和雨丝。我都喜欢看雨打芭蕉,雨打棕树,看棕树的扇子状手掌状叶子,把晶莹的雨滴,弹成一颗颗珍飞溅起来。我喜欢看棕树的手掌,张开手指,细细梳理雨丝阳光,细细数漏下的雨滴阳光。


  一到雨季,楚雄人家就会想起棕树,想起蓑衣。没有雨季,棕树就可能会被人们忘记了,也体现不出价值。楚雄雨季长长,常常阴雨绵绵,人们不会忘记棕树和蓑衣。


  童年的乡间,几乎没有雨伞阳伞,即便有些稍微殷实的人家,有一把大黑伞,也很难看,下雨的时候,可以打着这样的大黑伞,木柄的大黑伞,去做点轻巧的事情,比如雨季里到菜地里摘两个南瓜茄子,摘一把辣椒一把菜,擗几包嫩苞谷,就可以打这样的大黑伞。但是,如果要到地里干重活,干较长时间活,打伞就不方便。这时候,就得披一领蓑衣,戴一顶篾帽或者说斗笠出去。


  棕树,应该是一种生长在多雨的南方的树。不多雨,不雨水绵绵,棕树就失去了灵性。雨中的棕树,那么清新润泽,那么有灵性,那么婀娜,那么婷婷玉立!当然,雨后的棕树,每一枚叶子的手掌间,洒下的都是金灿灿的阳光。是阳光的雨滴,是阳光的谷粒,从棕树的指缝间,细细流下。它梳理着一缕缕冬夏阳光,细数着一缕缕春风秋风。棕树手掌状的一枚枚巨大叶子,好像是在弹奏一曲曲交响乐,或者是在指挥乡间的众多野鸟野花野草等等,弹奏一曲曲阳春白雪,或者下里巴人的交响乐。


  童年时的乡间,家家几乎都有几领蓑衣,雨季来时,正是春末夏初,汉子们披着蓑衣,戴着竹篾斗笠,驾着水牛,扶握着曲辕犁,忙碌在水田里,像翻阅一页页一卷卷古书一样犁田,或者雄赳赳的站在回字型的耙田工具"耙"上,耙田,任水牛把"回"字写满一块块泡满水、泡化了泥巴的水田里。有时,我觉得,站在回字型的耙田工具"耙"上,跟在水牛屁股后面回来回去的农家汉子们,很像一只只披着一身棕色羽毛的大鸟,一只只古典的野鸟,那么悠然,那么宁静,那么宠辱不惊,任世间纷纷扰扰,我自悠然回来回去,把喧嚣与嘈吵,把红尘俗事,拒绝在无边的绵绵雨外,拒绝在棕色温暖厚实的蓑衣外,拒绝在黄色高耸的尖尖竹篾斗笠外。 (责任编辑:陈冬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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