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午后,重庆汪山,还在上小学的康国雄照例在自家花园里等着将要到访的军官。
此时的中国,抗战烽火正烈。拱卫陪都的巴蜀之地,因中央政府迁播至渝而频遭日军轰炸,来自东、南省份的各路人物,也仅能在川内享得“未沦陷”的安宁。
散步的路上,军官在离康国雄几步之遥的前方不紧不慢地走着,遇行人多处,军官会说“请让一让,让委员长过去。”有人闪到路旁后就势喊一句“委员长万岁”,领着康国雄的蒋介石便向路人挥挥帽子并还以微笑。康国雄记得,第一次陪蒋介石散步后,刚刚和宋美龄拉过手的妹妹告诉他,“夫人的手好香啊!”
1966年8月,当康国雄被押上单位的批斗台时,童年这段经历已变成一项卓荦不群的罪名--“蒋介石的干儿子”.康国雄无法理解如此头衔的来历,但他明白,康家和好多事一样衰落了,在这个世事难料的年代。
那天,台下一位同事带头喊出了“打倒康国雄”,不过此人立即被揭发曾在国民党三民主义青年团中任职。“他也不是好东西!”于是领喊口号的人也被押到台上,陪康国雄坐起了“喷气式”.
“他们让我承认,”康国雄用回忆解释,“我说‘我不是!’”
委员长官邸比我家差远了
初遇蒋介石的1941年,康国雄12岁。一天,蒋介石、宋美龄在汪山康家别墅后的山坡上野餐。康国雄听仆人说委员长来了,就拉着妹妹跑去看,未想惹得警犬一阵狂吠。蒋介石见状忙让侍卫把狼狗牵走,并叫兄妹俩过去聊天,还给了每人一块点心。临别时,蒋介石说下次来汪山再找他们玩。
从此,蒋介石凡到汪山散步都要特意经过康宅,行至门前,或者派侍卫官进去请这位小朋友,或者索性就兀自召唤“国雄!国雄!”一来二去,康国雄也摸清了蒋介石的规律--周六从重庆市里回黄山官邸“云岫楼”,周日下午从黄山来汪山散步。蒋介石到达之前,山路两旁会出现几个站岗的宪兵,看见宪兵,康国雄通常主动到前院花园等候。
待熟络了,蒋介石也曾邀康国雄去云岫楼玩,只是在少年康国雄看来,委员长的官邸实属“简陋”.蒋介石在黄山的住所是一栋二层小楼,一层的客厅里放着几只普通的沙发和木椅,墙上挂了一些照片,没有名人字画,晚餐四菜一汤,除一盘炖得极烂的蚕豆外,再没什么令人印象深刻的东西。总之,在见识了云岫楼后,康国雄觉得“委员长官邸比我家差远了”.
康国雄说的“我家”不只是汪山上的花园别墅,还有重庆市区仅房屋面积就有3300多平方米的康公馆。在这座胜过“委员长官邸”的豪宅里,“不少东西都是进口的”,啤酒、丝袜、外国化妆品等时所罕见的高档货在康家沦为寻常物,客厅的照明设备是嵌在墙里的暗灯,“开灯之后只见灯光不见灯”.房屋的宽大更可以使蒋介石的住所降为蜗居,比如在公馆内的一间大厅里,康国雄二哥结婚时一下摆了20桌酒席也未显局促。至于偌大的宅院究竟住了多少人,康国雄只记得家中仅仆佣就有40多位。每天吃饭前,为保证全家都知道开饭了,必须有人专职在饭厅摇铃,听到铃声,其他仆人再去请各自服侍的康家人。赶上洗衣服的时候,十来个同时干活的佣人在院子里排成长长一列,且洗且聊,煞是热闹。
虽然富有,康家还是要孩子遵守那个时代的规矩。康国雄说自己很少被允许坐家里的汽车,上下学都是搭公交车,或者干脆走着,因为在举国倾力抗敌的1940年代初,乘私车上学的富家子弟会被同学们大声提醒“一滴汽油一滴血!”“不光我家这样”,在康国雄的记忆里,“那时候好像就没有资本家敢让孩子坐私家车上学。”
关于家里的情况,康国雄也曾被蒋介石片片段段地问及,不过直到两人认识挺长时间之后,蒋介石才真正得知康国雄的背景。“你姓康,那你和康心如是什么关系?”有一次蒋介石问康国雄。“康心如是我爸爸,”康国雄答。蒋介石这才恍然明了,“哦!你是康心如的儿子!”
于右任要走了姑父的女佣
在当时的重庆乃至中国西南,康心如是个颇具影响力的人物,因为他是四川“美丰商业银行”总经理、重庆银行业公会主席和重庆临时参议会议长。
康心如是老同盟会会员,并曾和后来长期任《大公报》总编的张季鸾共同办报。1922年,32岁的康心如与美国金融家合作于重庆创建“美丰银行”,成为四川第一家中外合资银行,五年后,康心如将美国人的股份全部收购,由此使“美丰”转为华资银行。康心如对发展民族实业极为热心,故利用“美丰”的雄厚资力在重庆建设了自来水厂、电力公司等不少基础设施。时至抗战爆发,大量人口从沦陷区涌入重庆,城市的水、电需求随之猛增,而相关供应得以足力支撑,可说康氏厥功至伟。1939年7月,重庆市第一届临时参议会成立,身兼重庆银行业公会主席的康心如,因当选议长又开始在政界显露头角。
对于这样的实力角色,蒋介石自然不会轻视。1940年7月某天,康心如收到一封信,内称:“心如先生大鉴顷奉,委座谕请先生于便中驾临南岸官邸一谈”云云,落款是“弟陈布雷敬启”.康心如见蒋介石有邀,随即回信应约并如期赴会。不久后的9月6日,国民政府发布命令,定重庆市为中华民国陪都。原来,以重庆为陪都的建议正是由康心如首倡,蒋介石约见康心如则专为与他商量此事。倚重之外,蒋介石对康心如还多予礼遇。1945年日军投降后,重庆市民曾于9月3日举行庆祝大游行。当天,蒋介石以中国最高军政首长身份坐在检阅车队的第一辆车里,重庆临时参议会议长且非国民党员的康心如被安排在第二辆车上,重庆市长贺耀祖反倒屈居第三。
然而,概因是未脱文人性情的银行家,康心如总是刻意同官场保持距离,虽然与他交往的达官显贵几令康宅户限为穿。
抗战开始后,有一天康国雄听家中佣人问“订好的酒席送哪里”,康心如说送到歌乐山孔祥熙家,细打听方知,康心如与孔祥熙素有交情,自从孔祥熙当上行政院长,康心如便不再与其联系。“现在他下来了。明天是他生日,我给他做个生!”康心如行事如此,康国雄说父亲重情,但从不巴结权贵。
那些年里,康心如每周六从重庆市里回汪山别墅。傍晚,康国雄的母亲通常会在客厅的方桌上摆好扑克牌和茶水,为了营造氛围,还要特意点上几支蜡烛。准备完毕,康心如在桌子的一侧落座,曾任四川省财政厅长的刘航琛、第十集团军副总司令范绍增、海上闻人杜月笙也各占一边,然后便是“罗宋”、“梭哈”等各色赌法齐上,直到周日清晨才散去。当时刘、范的关系并不融洽,而康国雄却没看出两人有什么矛盾,他觉得这可能是父亲不谈政事只愿玩的缘故。然而爱玩的康心如却是赢少输多,在章君谷先生撰写的《杜月笙传》中有一则传闻,说在一次豪赌中,康心如竟把“美丰银行”输给了杜月笙,但那实在只是传闻。
(责任编辑:陈冬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