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文艺复苏。我作为话剧专职导演,正在选择自己要排的戏。一次,我对白桦说:“你有没有兴趣再给我写个剧本?”他说:“好啊,我脑子里有题材,一腾出手来就给你写。”
可是,就在他为我动笔写剧本的过程中,开始公开批判他写的电影《苦恋》了。不过,当时还是决定这部电影可以修改后放映。1981年夏初,我给白桦打电话,他说:“我正在写。”我说:“约个时间,我到武汉去,了解一下你写戏的进展,因为剧院得做安排。”那时,白桦在武汉军区。
几天之后,我到了武汉。傍晚,白桦从东站直接把我接到一个吃饭的地方。正好《苦恋》的导演和演员都在那儿,他们急着要赶回北京,刚吃完饭,我跟导演彭宁打了个招呼。他们走了以后,我和白桦就接着在这个地方谈。
白桦说:“我写的差不多了,本来可以写完,所以跟你约了这个时间,但是最近文化部在抓《苦恋》的修改,还要补拍一些镜头,所以这个剧本就停了一段。现在他们补拍完了,很快我就能把剧本写完。再过几天,我到北京,把剧本给你带去。”我不想看他的未完成稿,只是问他写的是什么?他说:“写吴越之间的故事。”
过了几天,白桦到北京来了。1981年6月10日下午,北京人艺党、艺委在剧院会议室,听白桦念剧本《吴王金戈越王剑》。念剧本过程中,门口有人找白桦,他请我帮他念一段,就出去了。过一会儿,他回来了,接着念。全剧念完,大家一致认为剧本很好,北京人艺要排这个戏。
会后,大家都散了,白桦让我留一下,说:“我得跟你说个事,刚才是彭宁来了,告诉我中央已经决定了,出红头文件,点名批白桦、批《苦恋》。”这是一个新情况,我说:“刚才我们对这个戏的看法一致,你说的这个情况我再跟剧院反映。”
历史剧为何使人容易产生“影射现实”的联想
6月23日,剧院党委会讨论《吴》剧剧本,兼任党委书记的赵起扬也参加了。大家一致认为前五场写得很好,意境美,语言美,很有诗意,作者以全新的视角诠释吴越春秋的故事,很有意义。但也提出些意见,后两场,范蠡出走,勾践赐死文种,写得过于简单化,这就会使得人物脱离本来的历史面貌,甚至可能使人产生作品“影射现实”的联想。
党委会一致认为这是个好戏,北京人艺可以演。同时也提出,要和作者坦诚交换意见,建议对后两场进行修改。
8月21日,剧院党委会再次开会,讨论白桦的剧本修改稿,认为作者对后两场作了较大修改,而且改得较好,已经可供投入排练了。但考虑到中央要点名批判白桦和他的电影《苦恋》,在这种情况下,不宜排此剧,决定暂缓排演。但要请白桦把这个剧本保留给北京人艺,以后在适合的时机上演。
一年过后,我看到报刊上发表了白桦的诗,我想,既然又有他的新作品发表,就是说,对他的批判已经过去了。我向剧院建议,可以考虑排这个戏了,剧院领导一致同意。
1982年10月20日剧院向市委宣传部报送了《吴王金戈越王剑》剧本,宣传部两位副部长张大中、赵鼎新十分重视,指示文化处尽快回复,文化处还请了两位历史学家认真讨论,很快提出书面意见,肯定了这是一出比较真实地描写历史事件的历史剧,剧本在艺术表现上相当不错,作者选取的角度,表现的主题,有一定的借鉴作用。同时,也提出一些具体意见,如原剧本写勾践灭吴后,命吴国太宰伯噽为他按吴宫样式修筑宫室,搜罗美女,这与《史记》所述不符,请作者考虑。后来白桦对此情节做了修改。
张、赵两位副部长批示:“文化处看法不错”,对剧本“总的还是肯定的”.
11月18日,白桦再次由武汉来京。同日,刁光覃、夏淳、于民三位副院长兼副书记商定,《吴王金戈越王剑》立即上马,计划在春节演出。
12月3日,《吴王金戈越王剑》建组。有文章称“于是之拍板排《吴王金戈越王剑》”,这不准确。这部以史为鉴的历史剧是北京人艺党委领导集体决定的,不是某一个人尤其不可能由并非主持剧院工作的个人“拍板”.当时人艺党委书记是由已任文化部副部长的赵起扬兼任,并由“文革”结束后任党委书记的黎光兼任北京人艺顾问。《吴》剧从建组、安排演员阵容等具体事项,都是我作为导演,和当时主持工作的两位副院长刁光覃、夏淳商定的。
“有关方面”没个说法媒体不敢报道
1983年3月15日,《吴》剧正式公演,观众反映很好,演艺界也反应热烈。但当时舆论界极为敏感,报上不仅少有评论,连报道都没有。有一天,我们按惯例召开记者招待会,我主持,白桦也参加了。与会者很兴奋,有很多记者提问。我对记者们说:“我也给你们诸位提一个问题,你们都谈得非常兴奋,觉得这是一部好戏,但你们诸位都是各报刊和各电视台的,为什么没反应?”会场突然停顿了一下,一位记者说:“这个戏,上边怎么说?”我明白了,他们是要了解领导对这个戏的看法。
4月4日,习仲勋副总理来看戏。中场休息时,他来到休息室,正好白桦也在。我说:“习总,我给您介绍一下,这就是白桦。”习仲勋很高兴,说:“你就是白桦!这个戏写得很好,应该鼓励!”演出结束后习仲勋还上台看望演员,他说:“这个戏很好!是符合历史真实的……很有现实意义。” 演员们说:现在报上不敢宣传,写了文章没人敢发表。习仲勋说:“为什么不敢发表呢?可以写《苦恋》,也可以写好戏嘛!这个戏很好,不要以人划线嘛!”
剧院通常有什么活动,会发一个简报。这期简报的内容就写了习仲勋副总理来看戏,他认为“符合历史真实”,给予了肯定。但简报发了后,报纸上还不见有什么反应,后来我又遇见记者,就问:“我们的简报看了吧?你们不是要了解上边的看法吗,上边说了。”人家又问一句:“有关方面怎么说?”我真是很无奈:谁是有关方面啊?哦,主管意识形态的!
我们曾请了当时北京市主管领导来看戏,他不来。我就让我们办公室的人每天给他送两张票。最后送得他的秘书都说了:“你们别送票了,你们送票他也不会去的。”但我还是让接着送,因为这是他的工作。但天天给他送票,他还是不来。后来《北京晚报》上发了一个消息,说即将举行北京市戏剧调演,这次调演有《吴王金戈越王剑》等优秀剧目。这位主管领导立即直接打了一个电话给报社编辑部,说:“你们根据什么说《吴王金戈越王剑》是一个优秀剧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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