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懂事起，他就一直受别人的歧视，因为他有一个哑巴母亲，不仅哑，而且瞎了一只眼。要不是父亲家里穷，娶不上媳妇，哑巴母亲不会嫁给英俊的父亲。别看父亲长得英俊，可却游手好闲。奶奶爷爷痛恨父亲的坏毛病，给他娶了媳妇便不再过问他的事，投奔了远方的叔叔家。

奶奶爷爷走后，父亲的毛病与日俱增：每天都喝酒，喝完酒就到外面耍钱，要不就调戏人家大姑娘小媳妇，偶尔还会被人家痛打一顿。可回到了家里，哑巴母亲的洗脚水稍稍慢点，脸上便会落下父亲重重的巴掌。

他心里痛恨这个家，每天沉默地面对父亲的醉酒，母亲的暗自流泪。放学回家后，他会默默地拎起泔水帮母亲喂猪，在他十二岁的幼小心灵里，毕竟还有一点良知。

哑巴母亲活儿很多，父亲一日三餐，家里四头大猪都难于应付，院子里的二十多只小鸡也围着她转，更不能耽误地里的农活。稍有一点不如意，父亲的拳头便会敲在哑巴母亲的身上。而父亲呢，用醉醺醺的眼睛盯着哑巴母亲骂：“你怎么不早点死呢？”

他听惯了，看惯了，也习惯了哑巴母亲的冷漠。只有在外村的舅舅过年时给他家送东西时才能见到哑巴母亲的一点笑容，可惜舅舅很少来。

他最不愿意的是上学。同村的孩子，家家情况都了解，有些可恶的孩子在老师离开后会对他高声大气地喊：“你这个哑巴崽子！没人要了，没人要了！”他长得瘦小，不敢与那些同学抗争，尤其有一个长得高大的同学李明，常常欺负他。他也不敢告诉老师，怕李明打他。好在他的成绩优秀，这是他唯一的骄傲。

小学四年级时，他代表学校参加县里的数学竞赛，获得了奖状。在班级，那个四十多岁的老师兴奋地把他举过了头顶，他瘦小的身体在空中扭动，感到了无比的快乐。可这快乐没有维持多久，放学的时候，李明和几个同学在村头的老槐树堵住了他。

他心里发悚，但仍然沉默面对那些同学。李明突然伸出一拳，重重在打在他的鼻子上，他一下子倒在了地上，几双脚同时伸向他。他蜷缩在地上，手里紧紧地握着奖状，用手护着头，听任那些坏孩子对他的折磨。

慢慢地，他的神志有些不清，有些悲哀，突然他想到了哑巴母亲，但一闪就过去了，他不敢奢望哑巴母亲的保护。他的哑巴母亲永远是卑微的，不会反抗任何人。

夜晚躺在炕上，他睡不着。他痛恨这个家，痛恨给他带来耻辱的哑巴母亲，痛恨那个只会喝酒打骂哑巴母亲的父亲。就是这样的日子也没有维持长久。那个二流子的父亲抛弃了他和他的哑巴母亲。他在作文里写道：“我那可恶的父亲，拿走了家里所有的钱，带上别人的媳妇远走高飞了。”老师读着他的作文，手在颤抖。

他实在是不想上学了，他害怕同学们的讥讽，害怕大人们怜悯的目光，也不忍心看着哑巴母亲忙碌的身影，他想帮一帮哑巴母亲。

当他把书包放到哑巴母亲面前时，哑巴母亲愣住了，有些疑问地冲他叫着，比划着。他坚决地摇摇头。哑巴母亲一下子跳了起来，抓起了扫帚，没头没脑地朝他打来。他也愣住了，他不敢相信这是他的哑巴母亲，他活了十二岁，第一次见到卑微的哑巴母亲发火。他倔强地不躲也不闪，任由哑巴母亲的扫帚在他身上飞舞。那天下着很大的雨，哑巴母亲的泪水像天上的雨水一样浇透了他的心。

他还是回到了学校，但他选择了逃课。每天下午他都要逃学到野外玩，看着蓝蓝的天，碧绿的草，忙碌的人们，他又深深地自责。班主任老师多次找他谈话，他沉默不语。他不想解释，可在他的内心，却感到对不起疼爱他的老师，老师对他的表现彻底地失望了。

冬天很快就来到了，第一场雪没有化，第二场雪接踵而至，漫天的大雪铺天盖地，来得特别凶猛，道路被阻隔，交通瘫痪。就在下雪的那天，李明又找了借口，把他狠狠地揍了一顿。

放学时，他跑到了村外的柴草垛边哭泣，哭过之后，他心里好受多了。无意间他想到了什么，狡猾地笑了。

这天晚上，月光如银，雪地如镜，一个孩子的恶行完全地暴露在如银如镜的天地间。李明家的大火惊动了全村老老小小。顺着雪地上的蛛丝马迹，人们围拢在他家的门前。

哑巴母亲的脸上现出惊恐的神色，一阵乱七八糟地喊叫。他装聋作哑，一声不吭。乡人是纯朴善良的，李明的父亲开了口：“算了，都是一个村的，算了。”围观的人们骂骂咧咧地走了。 (责任编辑：鑫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