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巴母亲坐在炕沿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他站在哑巴母亲的面前，也沉默着，但心里却有一种解气的感觉。

哑巴母亲突然跳了起来，冲过来扒下他所有的衣服，抓起了一根藤条，冲着赤裸的他狠狠地抽了起来。他左挪右闪也没有能躲过藤条。哑巴母亲打累了，把藤条扔到了地上，抓过他，把他推出了家门，然后锁上了门：她不想要这个坏孩子了！

仅仅几分钟时间，他就在雪地上跳起了舞蹈。平时和他玩耍的雪现在成了惩罚他的刀。他不敢跑，也没有地方跑，一场大火烧毁了人们对他所有的同情心。

闻迅赶来的老师用皮大衣包裹住了他，一下子扛起了他，飞快地跑回了家，师母已经为他铺好了被子。

老师为他烧了一杯姜汤，让他趁热喝了下去。他流着眼泪喝下了姜汤。老师没有责备他，只是详细地对他讲了哑巴母亲所受的苦难，当老师讲到他的父亲对哑巴母亲的虐待时，师母已经泣不成声。

“孩子，你的母亲虽然哑，眼睛也瞎了一只，但她活得堂堂正正，勤勤恳恳，受到了全村人的尊敬。你呢？”

老师的话深深地震撼了他的心，他为自己的行为而羞愧，躲在被窝里痛哭失声。

第二天早晨，师母已经为他找好了衣服，老师却阻止了，笑吟吟地拎出了一个小包，他疑惑地打开：包里都是他的衣服，是他的哑巴母亲送来的。他禁不住热泪盈眶。抱住了衣服，他对自己发誓：一定要对得起哑巴母亲。

在他考上了县里的重点高中时，他见到了爷爷奶奶。因为叔叔生了个小姑娘，不能传宗接代，爷爷奶奶便想到了他。从爷爷奶奶欲言又止的神色中，他知道了父亲在外地又有了新家。

哑巴母亲习惯了对爷爷奶奶的顺从，默默地为他收拾远行的衣物，只是时常抬起粗糙的手擦一擦眼睛。

他忧伤地望着忙碌中的哑巴母亲，又望望期待中的爷爷奶奶，望望四面透风的小屋，他的眼睛湿润了，他对爷爷奶奶重重地吐出一个字：“不”，然后跪在哑巴母亲的面前，摇摇头。哑巴母亲热泪滚滚，跑出了家门。

他在高中住校，不经常回家，哑巴母亲的担子更重了。但无论如何，每到他回家的日子，准能吃上一顿可口的饭菜。看着他香甜地吃饭，哑巴母亲像是得到了奖励一样喜笑颜开，不时地把碗里的肉挟到他的碗里，他接受得理所应当。

有一天，因学校特殊情况，他提前一天回到了家，正好赶上哑巴母亲吃饭。他吃惊地看着哑巴母亲：端着一碗白饭孤独站在屋子里。他冲进厨房，打开了碗柜：空空如也。

他的胸口发烫，喉咙发紧，眼睛发热，他又一次跪在了哑巴母亲的面前，抱住了哑巴母亲，放声大哭。那天晚上吃饭时，他不停地把肉夹给了哑巴母亲。

他是全村唯一的一个大学生。临行的前一天，送走了乡亲们，回到了家里。那晚的月光特别地亮，他心里发慌，闭上眼，却怎么也睡不着。朦胧中，感到自己的脸上一阵微疼，他知道那是哑巴母亲的手在抚摸自己，因为只有哑巴母亲的手才那么粗糙。他强忍住想抱抱哑巴母亲的冲动，他怕会吓着哑巴母亲。

乡长亲自来送他，车已经催了好多次，再不走就赶不上去往城里的火车。他迟迟不肯上车，他到处找他的哑巴母亲。老师告诉他，他的哑巴母亲怕给他丢脸，不肯见乡长，他失望地登上了车。

车子出了村口，无意间，他看了一眼窗外，一个激灵，他大叫：“停车！”在离公路很远的高地上，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一边用手擦着眼泪，一边冲着车的方向挥着手。他下了车，缓缓地冲着哑巴母亲站立的地方跪了下来：用尽平生的力量喊道：

“娘，娘，我的亲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