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原因好像不仅如此,对于故乡的提问,似乎有回答的总不如没有回答的好。
无名氏的《十五从军征》:"道逢乡里人,'家里有阿谁?''遥看是君家,松柏冢累累。'"也是久别故乡的人对乡人的问讯,而且有问有答,回答得还很详细,却因为太实在而失去了想象的余地。王安石显然领会了王维的妙处,也努力模仿,他的"道人从何来,问松我东冈。举手指屋脊,云今如许长".也绝不芜杂,只把"梅"变成了"松",两者轮廓仿佛,但是细细品味,总觉失其神韵。原因不是别的,正是有了这个老老实实的回答。这一答,王维式的含蓄没有了,王维式的空灵也不见了。王维清新而飘逸,王安石则质朴而近"木"了。
不答比答好,有的诗更进一步,连问也不问了。"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宋之问《渡汉江》)这是快到家乡的奇特而纠结的心情。"反畏消息来,寸心亦何有?"(杜甫《述怀》),这是战乱中不能回乡,亲人离散时牵挂到恐惧的心情。同是太想问而不敢问的矛盾心情,前者还属于微妙,后者则已经归于痛苦。
答或不答,问或不问,对于故乡的爱和牵挂,永远是游子心中的萦绕而不解的情思,没有人可以给出完美的回答,因为没有一个回答可以解渴。因此这种提问其实从来不需要回答。
真正的解决方案其实只有一个--回乡。请看贺知章《回乡偶书二题》:"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未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离别家乡岁月多,近来人事半消磨。唯有门前镜湖水,春风不改旧时波".诗人在暮年回到了故乡,乡音未改,湖光依旧,往昔的荣华富贵比过眼云烟还轻,所有的牵挂得到彻底的满足,心灵得到了彻底安慰。一个多么幸运的人,一个多么好的归宿。对于所有远行人、思乡客来说,贺知章是一个完美的榜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