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画院美术馆
中国的美术馆一个接一个地开馆,有国家的、也有私人的。走进这些美术馆,就好像走进了中国那些簇新的高铁车站或机场,一个比一个高大上。对比之下,西方的美术馆,越来越像佛罗伦萨或罗马的火车站,狭小拥挤,各色人等都有,但永远不缺人气和历史积淀下来的厚重感,即使再过一百年也不过时,最多做些扩充而已。那些高大上的新馆,怎么看都有点暴发户式的粗犷和细节的不周到。建筑美轮美奂,肯定是大师级的设计,但是在展品、布展、灯光、解说、中英文双语介绍、社区服务、艺术教育等各方面,边边角角的硬伤不少。
定位不可忽略
当然,我们不能仅仅因为别人的历史悠久、藏品丰富、布展专业而厚彼薄此。对那些着名的西方美术馆,我们也必须要有批判的两分法。说穿了,大英博物馆是英国殖民主义的产物,纽约大都会博物馆是美国式新教资本主义的见证,纽约现代美术馆是洛克菲勒家族品味的放大,都是了不起的美术馆,但也都是将某种意识形态强加于艺术生产和流通的权力的具象化。展什么、不展什么、怎么展,都有等级森严的制度来保证话语权的持续强化。
实际上,这些美术馆都有过游客减少、尾大不掉、展览陈旧、预算大减的各种危机,只不过在全球化的时代,新兴经济体对资本话语的崇拜,为这些美术馆带来了源源不断的全球朝圣者,从而化解了曾经的窘迫。
最好、最有当代性的美术馆,需要纠正意识形态的偏颇,甩掉历史的包袱。关键的衡量标准,已经不再是展出作品的纯粹数量、经典性或知名度,而是和健康的社区生活融为一体的可持续性。在我看过的成百上千个美术馆中,在这一点上,最有代表性的是多伦多的安大略艺术画廊、洛杉矶郡立美术馆、旧金山现代美术馆等等。这些美术馆有几个共同的特点:都是从设计和建造开始就考虑到与周围环境的和谐,都是从馆内到馆外强调展品的连续性,都有很强的互动性,都有专门展出当地艺术家作品的展区,都有强烈的地域特色,都适合以家庭为单位的参观游览。简单来说,这些美术馆的定位是区域性、社区性、互动性。毕竟当地居民的税收是建设成本的基本来源。当地藏家大量优质作品的捐赠,又让这些区域性美术馆具有全球大美术馆的气派而没有那些传统大美术馆的意识形态包袱。
拿洛杉矶郡立美术馆为例。馆里最受欢迎、老少咸宜的展品,是洛杉矶当地艺术家Chris Burden (1946年生)所做的大型装置《大都会2》(2006)。手制的1100辆小汽车,在高低错落的多层高速公路上不停地快速奔跑,发出巨大的嘈杂声,而奇妙地互不相撞;多栋模型大厦之间,模型火车穿行不断。因为像火车模型,孩子们特别喜欢,而懂得思考的大人们又在作品中看出对现代汽车文明、对洛杉矶繁忙嘈杂的嘲讽,可谓各取所需。在美术馆的各个小展厅中,也不乏大量的毕加索、德库宁、基因霍兹、杜卜菲以及美国抽象表现主义的各种杰作。在室外,每个周末都有表演或者社区的庆祝,比如三月的伊朗新年、洛杉矶加大学生的小剧场表演等等。走不多远,就是洛杉矶郡立自然历史博物馆,孩子们可以在地上挖一天恐龙骨头而乐此不疲。一年四季,这个博物馆群的访问者都熙熙攘攘,而其中以社区的居民居多,骑着自行车来的、跑步来的、带着野餐来的,也有来自全世界的访客。
理念至关重要
中国的美术馆建馆“大赛”,还是以展出作品为理念,没有或很少考虑社区性、互动性,也就是可持续性。有些新兴的私人美术馆,建筑宏伟,藏品丰富,古今中外,无所不包,堪称私人建馆的丰碑。但这样的美术馆,建得再好,也错过了和洛克菲勒家族竞争的时机,永远成不了中国的MOMA.不管以后运营的成本怎样解决,可持续性是一个从建馆开始就应该考虑到的最重要的问题。从零开始的美术馆,应该像洛杉矶郡立美术馆那样,而不是像MOMA或大都会。
建馆的理念至关重要,可惜绝大多数掌握权力的中国艺术界人士,理念还是停留在作画、买画、挂画的阶段。
有一个很好的油画家,艺术观念很有意思,前一段时间构思了一个大型的游戏装置,既有娱乐性、互动性,不乏强烈的视觉冲击力,也有很强的政治寓意,还有很棒的设计感。他去征询一个元老级批判家的意见,这个批判家说:“这太孩子气了,没有意思!你还是老老实实画画。”很棒的一个装置就这么胎死腹中。放大了,这个装置就是一个可持续性的美术馆。在观念上,我们既需要有建设大而全的美术馆的气魄,也需要有可持续性发展的区域性美术馆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