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10月22日是京剧大师梅兰芳先生诞辰120周年。1894年10月22日,他出生在北京前门外李铁拐斜街一座京剧世家的旧居。1904年8月17日(农历7月7日),在北京“广和楼”戏馆第一次登台。从此,他在半个多世纪的舞台生涯里,创造了醇厚流丽的唱腔,形成了自己独具特色的梅派艺术风格,成为中国京剧的一代宗师。
梅兰芳作为一代大师,并非靠单一的表演技巧,而是艺术与思想情操、道德修为相统一的。他在抗战时期蓄须明志,不为敌伪演出,以大义凛然的爱国主义情怀为人景仰。1945年抗战胜利,停演八年的梅兰芳决定重返舞台,首演选在上海。10月10日,他在《文汇报》上发表《登台新感》一文,向读者、观众汇报八年的心志和胜利的喜悦。
梅兰芳复出,盛况轰动。在如潮的观众中,就有丰子恺,“俯仰顾盼,自拊其背,检验是否做梦”.看戏仍不满足,于是他特地登门拜访梅兰芳,并在事后写下美文《访梅兰芳》。
旧文新读 登台新感(节选)
梅兰芳
梅氏沉默了八年之后,如今又要登台了。读者诸君也许想象得到:对于一个演戏的人,尤其像我这样年龄的,八年的空白在生命史上是一宗怎样大的损失,这损失是永远无法补偿的。在过去这一段漫长的岁月中,我心如止水,留上胡子,咬紧牙关,平静而沉闷地生活着,一想到这个问题,我总觉得这战争使我衰老了许多;然而当胜利消息传来的时候,我高兴得再也沉不住气,我忽然觉得我反而年轻了,我的心一直向上飘,混身充满着活力,不知从哪儿飞来了一种自信:我相信我永远不会老,正如我们长春不老的祖国一样。前两天承几位外藉记者先生光临,在谈语中问起我还想唱几年戏,我不禁脱口而出道:“很多年,我还希望能演许多许多年呢。”
因为要演戏,近来我充满着活动的情绪。吊嗓子,练身段,每天兴冲冲地忙着,这种心情,使我重温到在科班中初次登台时的旧梦:一方面是害怕,一方面是欢喜。那种兴奋竟是这样地吻合!八年了:长时间的荒废,老是那么弯着,因为怕人听见,连吊吊嗓子的机会都没有,胜利后当我试向空气中送出第一句唱词的时候,那心情的愉快真是无可形容。我还能够唱,四十年的朝夕琢磨还没有完全忘记。可是也许玩意儿生疏了;观众能给我大量的包涵吗?我怎么能够满足观众对我的期望?然而我知道,这一切大概不成问题。因为我这一次的登台,有一个更大的意义,这就是为了抗战的胜利。在抗战期间,我自己有一个决定:胜利以前我决不唱戏。胜利以后,我又有一个新的决定:必须把第一次登台的义务献给祖国。当时我想,假如胜利还都的时候,有一个庆祝会,我愿意在举国欢腾声中献身舞台。现在我把这点热诚献给上海了,为了庆祝这都市的新生,我同样以无限的愉快去完成我的心愿。
我必须感谢一切关心我的全国人士。这几年来您们对我的鼓励太大了,您们提高了我的自尊心,加强了我对于民族的忠诚。请原谅我的率直,梅氏今晚献演之“刺虎”一景,我对于政治问题向来没有什么心得。至于爱国心,我想每一个人都是有的罢?我自然不能例外。假如我在戏剧艺术上还有多少成就,那么这成就应该属于国家的,平时我有权利靠这点技艺来维持生活,来发展我的事业;可是在战时,在跟我们祖国站在敌对地位的场合底下,我没有权利随便丧失民族的尊严:这是我的一个简单的信念。也可以说是一个国民最低限度应有的信念。社会人士对我的奖饰,实在超过了我所可能承受的限度。“自由西报”的记者先生说我“一直实行着个人的抗战”,使我感激而且惭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