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幸运地遇到了一个电视发展的时代,经历了电视从上升到巅峰再缓慢下降,然后强有力的新媒体来了,而我们没有保持必要的敏感。"
今年5月,曾担任央视《焦点访谈》节目主持人的敬一丹正式宣告从央视退休,她同时表示退休并不意味着停止工作,而只是人生的一个逗号。近日,敬一丹做客金沙讲坛,通过访谈的形式,分享了她在《焦点访谈》的那些事儿以及对新媒体时代来临的感受。
敬一丹,知名主持人。曾任《焦点访谈》节目主持人,《经济半小时》《一丹话题》《东方时空》《新闻调查》等栏目主持人。曾获第一、二、三届全国十佳电视节目主持人金话筒奖。中国广播电视学会主持人节目研究会副会长、中国广播电视协会播音主持委员会副理事长、中国传媒大学兼职教授、上海交通大学人文与艺术研究院兼职教授。
在我上高中的那段日子里,每晚7点到11点的晚自习时间总是很"痛苦".除了有写不完的作业,温不完的书外,如果想做点与课外相关的事,还得和悄悄站在教室后门的班主任斗智斗勇。后来慢慢觉得19:00-20:00这一个小时挺幸福,因为全校组织收看三个节目--《新闻联播》《天气预报》和《焦点访谈》。横向比较一下,自然是《焦点访谈》最具看点。于是在接下来三年的晚自习里,《焦点访谈》的主持人敬一丹给我留下了挺深的印象。以至于"脸盲"的我,在之后众多敬一丹主持的节目中,都能够准确地叫出她的名字。
当敬一丹走上《金沙讲坛》的讲台时,我在有些"小激动"之余也不禁感叹,岁月在她的身上真的没有留下太多的痕迹,一身合体的黑色着装显得相当干练,你很难想象她已经60岁了。在访谈一开始,敬一丹先是让主持人教她说了句成都版的"你好",让台下的听众感受到了她那股接地气儿的亲切。
此次来到成都,敬一丹先是分享了她与成都的故事。她说,在以往的职业生涯中,曾多次来到成都,但大多都只是路过,然后去邛崃采访留守儿童,去安县采访地震灾区群众……虽然早就对成都人悠闲享受的慢生活向往已久,但因忙碌的工作,没有时间停下来仔细看看这座城市。这次来到这里,能够静下心来感受成都的节奏,还真是挺幸福的。她开玩笑地说,"就像我台经常采访的时候,向大家发问:你幸福吗?我现在的回答是:'我在成都很幸福。'"
除了对成都的生活表现出难以掩盖的喜爱,敬一丹也非常喜欢成都人。2008年在地震灾区采访完后,到成都机场返程时,看到一个巨大的广告牌,上面以手写体写着两个字,"谢谢".然后底下一行小字,"四川人民知恩图报".看到这里,敬一丹顿时泪如泉涌。她感慨道:"看到这个手写体我就好像看到四川人、成都人面对面的表达。成都人不仅会享受生活,成都人在奋斗之余很懂得感恩。"
实录 连考三次,终于考上了研究生
我是1976年上的大学,当时是工农兵学员的最后一届。我入学半年后,正好碰上1977年高考恢复,因此我和77届的大学生虽然入学只差一年级,但是区别很大。比如我们学制是两年,而77届是4年,另外学的课程差距也非常明显。到我毕业走出校门时,我连外语都没有学过。当时我就感觉到自己知识结构上有所欠缺。我想,我还能不能再上一次大学啊?我身边的人给我说,只有一个办法:考研究生。
这个时候我已经回到了家乡,在黑龙江广播电台工作了,我发现生活圈子里没有一个研究生。最开始我连研究生到底是什么都不是太明白,于是就到处打听。哈尔滨有一所大学叫哈工大,里面是可以收研究生的,但这里的研究生都是理工科。我是学文科的,没法去考。但好歹知道了研究生是什么,怎么样去参加考试。我就计划着参加研究生考试。在上世纪80年代初的那段时期,各项资料都比较欠缺,我连一张研究生卷子都看不到,自己的差距有多大,也无从衡量。为了了解题型,我决定参加一次研究生考试,就当上考场看看卷子了。
结果第一堂考试就遇到了下马威,考外语。我上学的时候根本没学过外语,刚刚自学了一点,好歹把字母都认全了。但这些字母组合在一起后,我一个都不认识,甚至连题型都看不懂。我就想,算了,出去吧。结果还不行,考场纪律,半个小时之内不能出去。我就在那里煎熬。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于是我就拿着笔,抱着游戏心理,这行都填上A,这行填上B,这行填上C……最后考试结果自然是不言而喻了。
下来我痛下决心,一定要把英语学好。周一、三、五学许国璋英语第三册,二、四、六学第四册,周日还去上托福……最后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连考了三次,终于考取了北京广播学院(中国传媒大学)的研究生。
我很幸运,遇到了电视发展时代
在我的职业生涯中,主持过很多节目,如果一定要给职业生涯贴一个标签,我认为我的标签是"焦点访谈".我和《焦点访谈》相伴20年,对一个电视人来说,20年可以让一个人养成某种习惯,甚至成为这个人的生活方式,就更不要说对他职业倾向的影响了。
其实我加入《焦点访谈》的时候,也没想到会在这个栏目待这么久。加入《焦点访谈》之前,我在《经济半小时》栏目。《焦点访谈》准备阶段时,制片人给我打电话,邀请我加入。他说得非常简单,但这些话中有好几个关键词,每一个关键词都很吸引我。
首先,这是一个舆论监督节目,当时我就非常兴奋,因为在这之前,央视作为国家电视台还没有一个专门栏目是做监督的。第二个关键词就是每天播出,第三个关键词就是播出时段在《新闻联播》之后。央视拿出最好的频道和时段来做一个舆论监督节目,这在过去是没有的,对一个记者来说,这种吸引力真的难以抵挡,于是人家一召唤我,我就加盟了《焦点访谈》。
在加入《焦点访谈》后,我没想到这样一个栏目能存在多久,只是内心期望我们应该有这样一个节目,中国需要一种监督的力量,老百姓需要有讲话的地方。现在回想起来,我很幸运地遇到了一个电视发展的时代,也遇到了新闻评论节目发展的高峰期。如果不是赶上这个时期,就没有我今天的样子。
面对新媒体,我曾经迟钝和害怕
其实新媒体最先影响到的还不算是电视新闻类节目,而是报刊杂志、电视娱乐节目以及专题节目。但我一开始其实特别害怕新媒体向我们走来的感觉。我不是一个很积极的人,我挺害怕技术。我一直在想,新媒体什么时候会影响到我们,我能不能经得住这个考验?
到后来,我看到新媒体搅动起我们的媒体格局,带来新的活力,我觉得这些对于一个人的职业生涯来说也是一种幸运。我经历了电视从上升到巅峰,然后持续了一段时间缓慢下降,然后面对特别有力量的新媒体。新媒体不是一般的影响,是覆盖性的影响,我想,假如不是我赶上整个周期的话,我可能没有这么丰富的职业体验。
近段时间有篇报道的标题叫《敬一丹:后悔没有早日加入新媒体》。我要澄清一下,我不是这样说的,我原话说的是,我没有早一天认识新媒体,其实真的要我加入新媒体,我还没有这么大的底气,像我这么传统老旧的人,新媒体也不会要我呀。
我为什么说当时迟钝,没有发现新媒体向我走来?其实在《焦点访谈》初创的时候,我们的办公地点和中国第一家互联网公司在同一个办公楼,天天和他们的员工相遇,我都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我都以为他们是搞技术的。他们的广告牌上写的:"中国距离信息高速公路有多远,向西500米",其实那个时候就已经显示出中国距离互联网已经很近了。
我很后悔那时为什么没有那么敏感,看到新的趋势向我走来,一方面是因为我在技术方面属于"文盲",另一方面是,电视那时处于高地,我们看不到未来发展的趋势。强势的位置其实给人带来很多危险,在电视处于强势的时候,我们没有保持必要的敏感,看到强有力的来者,直到那个来者离我这么近了,都到了微博时代了,我才感到新媒体真的来了。
对话 退休后 渐变中
记者:有人说您退下来,一个时代就结束了。
敬一丹:我觉得不应该说是"一个时代结束"了,而仅仅是"一个记忆结束"了。做媒体这行,退休不是像有些行业今天说再见,明天就不见了,其实很多事还在延续。
我是慢热型的人,做计划之前还得要间隔一年。退休不是一下子就状态改变了,有很多事情在延续,很多新的东西在生成。其实我还会以各种各样的方式跟大家见面,比如有些节目还在延续,就会见面,还有和同行各方面交流的机会,也在见面,相关的事肯定是要做的,如果有缘遇到的话,就接着做,或者有新的样式,就试一试。总之,退休之后是一种渐变的过程,而不是说"咔嚓"一下就变。
记者:您似乎是一个对年龄不太敏感的人。
敬一丹:我确实是属于对年龄没有感觉的人,年龄对不少人来说是问题,在我这里一直不是什么事。我从干这一行开始,就对年龄没有感觉。迟钝有迟钝的好处,我跟白岩松和水均益在一起,白岩松比我小一轮,我也没有什么感觉。
曾经有一些倒生不熟的人问我,您中学是哪一届的,我直接就说我今年多大,对方感到很惊讶,我却挺轻松。一直快到60岁那几年,退休进入倒计时,这才对年龄开始有一点感觉了。其实我觉得更多的是对这个职业的留恋,真的要跟它说再见了,感到很舍不得。
记者:和您共事的同事中,您最喜欢谁?
敬一丹:你这个问题崔永元也曾问过我。他是当着白岩松的面问我,"中央电视台的男主持人您最喜欢谁?"我回答说:"当然是崔永元。"为什么呢?我很佩服小崔那种举重若轻的能力,我就没有这种能力。我一般都是举重若重,白岩松都有一点举重若重。我们两个一出来就"出事",水均益一出来就是出"世界大事".而轮到崔永元出场时,大家都会感觉到很轻松。
小崔第一印象大家觉得他特别有趣,幽默,我觉得这不是他最重要的,他最重要的特点是态度较真,极其认真。比如说他采访抗战老兵,这些老兵来自不同的部队,他会不厌其烦地从不同角度记录一个事情,一场战役,然后从不同层面述说,让人们更真切地了解事情真相。我认为他做的这些事都很有价值。
当然,除了崔永元,我和白岩松、小水(水均益)他们关系都很好,不少人管他们叫明星,我从来没把他们看作明星,我一般把他们看作同事加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