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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若只如初见 大爷姓陈,1934年生,属狗,是江苏省淮阴人。家里排行老幺,上面有3个姐姐和2个哥哥,到他出生时,战乱连年家中已十分贫寒,一日三餐皆成头等大事,肚子尚且填不饱,哪里还有闲钱可供年幼的他去学堂念书,因此陈大爷一生不识得半个字,就连自己的名字也不会写。这件事提起来,如今满鬓斑白的陈大爷仍是又悔又恨。 陈大爷虽是家中的幺子,却丝毫没有享受到爸爸妈妈的宠爱和哥哥姐姐的照顾。在老家的日子,每日就是下地种田,累了便早些回家去给一大家子人做饭,“鬼子”来的时候,还要拼命往村后的山洞里躲,小小的年纪熬得是面黄肌瘦,俨然一个“小萝卜头”。过了16岁,陈大爷便跟着几个工友一起到了上海,在码头上当苦工,每日要搬运上百斤的麻袋。就在这里,陈大爷邂逅了当时只有15岁的杜奶奶,两个人一见如故。 杜奶奶是上海市闸北区人,祖上是个小官,家里有些小钱,年少时读了两年书,会读会写,略懂些诗词歌赋,条件较之陈爷爷来说,已是好得太多。然而在那个命运多舛的年代,一场变故,让杜奶奶从一个受父母宠爱的小姐变成了一个孤儿。两个在大上海无依无靠的人,从此之后便每日在码头上辛苦地做着体力活,吃工头发放的大锅饭,稀稀拉拉一碗米汤,几片青菜叶子,体力不支的杜奶奶常常在码头上饿得晕倒。陈爷爷看在眼里,疼在心里,经常是从自己本就不够吃的饭碗里再硬扣出一点口粮,省下来给杜奶奶。看着每天在远处轮渡上衣着光鲜华丽出洋的阔太太少奶奶们,再想想自己堪怜的身世,疼爱自己的父母已不在人世,终日连吃饱都已是一种愿望,杜奶奶几乎夜夜以泪洗面。一晚,陈爷爷握住杜奶奶的手,从未表露过自己心迹的陈爷爷在当晚皎洁的月色下,郑重其事地告诉他眼前这个垂泪的女人,他要娶她。 陈大爷去陕西后,并没有在工友介绍的矿上工作,几番周折,去了陕南,在汉中市定军山镇看守武侯墓,这一看就是二十年,直到朱小姐患哮喘病过世。上世纪八十年代初,陈大爷的独子陈文龙,因工作调动需前往西藏林芝工作,为期三年,担心母亲去世后父亲一个人的生活不便打理,陈文龙便和陈大爷商量,是否愿意随他一起去林芝。 妻子不在了,膝下就这么一个儿子,陈大爷其实并没有选择。西藏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的条件还比较苦,到林芝后,有相当一段时间陈大爷并不适应。一年后,儿子的工作岗位又从林芝调到了拉萨。尽管儿子百般孝顺,可周遭的人仍旧能够看出陈大爷的日子过得十分寂寞。两年后,儿子的工作并没有按预期调回内地,陈文龙开始为老父的身体担忧,三天两头地跑到组织上闹,组织上已经颇有微词。不忍看儿子为自己丢了饭碗,陈大爷最终不得已告诉了儿子实情:其实,他并不是为这里的条件不如内地而苦恼,亦喜爱这里淳朴的风土人情,只是在内地,还有一个让他牵挂多年的老朋友。 听到父亲这样说,陈文龙心里明白了几分,开始帮父亲打听杜奶奶的下落。有如大海捞针一般,陈文龙动用了所有的人际关系,然而最终打听出来的结果却让他大为吃惊。原来,杜奶奶竟然就在陕西!听到这个结果,陈文龙再也坐不住了。 见到杜奶奶时,陈文龙仿佛看见了自己的母亲,那种慈祥和善良,以及提起陈大爷时的那份关切,都让陈文龙无比动容。原来,当年陈大爷离开上海之后,杜奶奶就找到了那个热心的工友,得知陈大爷去了陕西,她领了工钱,不久后也搭上了西去的火车。然而,陈大爷并没用去工友介绍的煤矿上工作,杜奶奶这条线索就断了。后来,杜奶奶遇到了一个陕西男人,待她很好,自觉陈爷爷可能寻不到了,便留下来成了家。后生有一子一女,目前都在北京工作。几年前,杜奶奶的丈夫病逝。 听到陈爷爷的名字,杜奶奶的眼窝里瞬间便盈满了泪水,一声“他好吗?”,已饱含了过往太多的痴与怨。得知这么多年,两个人竟然离得这么近,却全然不知,杜奶奶不禁掩面而泣,哭声中早已分不清是喜是悲。这对老人已经双双自苦了这么多年,两家子女一商量,意见很快达成一致,让两位老人尽快完婚。只要杜奶奶的身体适应得了,他们便不阻挠杜奶奶跟随陈爷爷去西藏。 这对守得云开见月明的老夫妇,已在雪域高原上生活了十多年,其间回北京居住了几年,老两口时常牵手出门去旅游。大理、成都、长沙、平遥、武汉…… 神州大地俨然已经成了他们博闻强识的百宝箱。而在拉萨的时候,老两口每天的“任务”就是一起去买菜,在家看看电视,下下跳棋,接送孙子上学,给儿子儿媳妇做做饭,饭后再一起去散步。简单的生活,有人相守便变得不再简单。一如那首歌所唱的:最美不过夕阳红,温馨又从容。夕阳是晚开的花,夕阳是陈年的酒,夕阳是迟到的爱,夕阳是未了的情。多少情爱,化作一片夕阳红。 最美莫过夕阳红 恨不相逢未嫁时 有了盟约的两个人,原本以为各自的冬天即将熬到头,温暖的春天就快要到来的时候,陈爷爷家里传来口信,父亲病危,命他急速返回淮阴老家。得到通知的陈爷爷从工友那里借了一些路费,便连夜出发回老家去。再见老父,已是日薄西山大限将至,陈大爷两行从不轻弹的男儿泪瞬间就滑了下来。老父的病床前,长兄将父亲的意思委婉地告诉给了他:父亲想在临走之前亲眼看他成家,亲家已经找好了,就在本村。一向孝顺的陈大爷泪眼中看着气若游丝的老父,狠心咬牙点了点头。 陈大爷同本村一户姓朱的女子迅速结了婚,当晚,卧床许久的老父便去世了,久病的脸庞在去时竟有一丝暖意,这是令陈大爷唯一有所安慰的事。安葬完父亲之后,陈大爷同兄姊商量,他不要家里一亩地、一分房产,但求带着新娶的妻子离开江苏。征得众人的同意后,陈大爷便带着从未出过淮阴县的朱小姐踏上了去上海的火车。 回到上海后,站在熟悉的码头上,眼见朝思暮想的人就在前方,陈大爷却迟迟不敢上前打招呼。走前说过的誓言犹在耳畔,如今再度回来,短短几日却已物是人非。陈大爷不知怎么开这个口,想留书,大字不识一个;当面讲清,又能说些什么?难道说我已娶妻,你另选人家嫁了罢?就在凛冽的寒风中,满腹悲怆的陈大爷站立了许久,直到杜奶奶卸完一船的货,下班去工头处领取盒饭时,方才发现了他。 见恋人归来,满心喜悦的杜奶奶本像出笼的小鸟一般“飞”向陈爷爷,在听见陈爷爷吐出“对不起,我不能娶你了”这句话后,立即僵在了原地。在弄清事情的原委之后,这个爱哭但是内心刚毅的女子说了三个字:“我等你。”等我?陈大爷心中一阵唏嘘,我已娶妻,再不能给这个最需要人呵护的好姑娘一个家。长痛不如短痛,陈大爷自觉不能害了眼前这个重情重义的好姑娘,遂狠了狠心,撂了决绝的话给她,叫她莫要再寻,只当他是死了。 当晚,从不饮酒的陈大爷坐在码头上独自对月自斟自酌,一个热心的工友坐在陈大爷身旁,听微带醉意的陈大爷将前因后果细细地讲了个明白。语罢,热心的工友说他有一个亲戚在陕西开煤矿,介绍陈大爷去试试。当一个人无路可走的时候,一旦有人给你指了一条明路,那必定是你赴汤蹈火也要去走的。喝完这瓶酒,陈大爷便做了决定——去陕西。另外还有一个决定,就是不跟杜奶奶辞行。当时,陈大爷以为,这一别就是一生。 在药王山菜市场,杀鱼的阿伯、卖土豆的大婶们,常常能看到一对结伴买菜的老夫妻。大爷七十岁开外的模样,一米七二的身高,略微有点瘦,高高的颧骨上散落着一两粒老年斑,遇到打招呼的人也只是颔首微微点一下头,一副宠辱不惊的样子,言语中尽可感悟老大爷谨言慎行的作风;奶奶年龄看上去要比大爷稍许年轻一点,个头不高,身材敦实,生人见面三分笑,熟人照面开口便问“您吃了没”,哪里人多她就要凑到哪去瞧个热闹,常常是菜没买上几棵,她却家长里短地跟人家从水产店聊到豆腐摊,确是个十足的热心肠。然而这一对性格看似完全相反的老两口,背后却有一段浪漫五十年令人深深动容的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