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今天这个充满喧嚣和诱惑的物质时代,我不知道还有多少人愿意静下心来,或者黄昏里,或者夜深后,或者临睡前,或者旅途中,无论开怀、欣喜、失意、孤独、忧伤、疲倦时,读一读小说。如果有,那将是小说和作家之幸;如果读的人很多,则无疑是小说和作家之大幸。当然,那些只想将小说写给自己看的作家除外。
客观地说,当下中国小说面临的现实处境并不乐观。譬如,曾经以先锋小说风靡于当代文坛的作家马原,就早已“金盆洗手”不写了,其理由是:小说死了。他的这一判断虽因带有个人主观性而未免过于悲观,但从一个侧面反映了小说在这个时代的生存境遇。一方面,从事小说写作的人正以前所未有的热情和激情越写越多;另一方面,耐着性子阅读小说的人却越来越少。之所以出现这样一种尴尬局面,与整个社会大环境固然关系密切,诸如拜金主义的盛行、传播媒介的多样化等等,这可视为其中的客观因素。不过,其中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则是源自作家本身的主观因素。与少数作家的精神坚守相比,更多作家容易受到外在环境和出版市场的影响,内心正变得越来越脆弱和浮躁,从而导致写作耐心的极度缺乏。在他们笔下,小说写作不再是平庸与难度的角力,不再重视灵魂的救赎和思想的启蒙,仅仅只与畅销和印数有关。相应地,他们如果聚在一起,谈论的话题也不是小说的优劣,而是版税的多寡、炒作手段的高低及其他各种八卦新闻旧事。此即造成今天作家和读者相互不满意的深层原因。
我不反对作家为了兴趣甚至生存而写作,我反对的是,作家以写作的名义堕落为金钱和名利的奴隶。进而言之,一个真正有抱负的小说家,应以写出好的小说为归旨。对读者来说,则以读到好的小说为快事。只是,作为一个读者,我在有限的阅读体验中,充分感觉到好小说踏破铁鞋无觅处,而味同嚼蜡、粗制滥造乃至令人气急败坏的小说比比皆是。那么,真正的好小说应该是怎样的呢?换句话说,什么样的小说才算得上好小说呢?《人民文学》主编李敬泽认为“小说应该是个野孩子——不是小学里当上课代表、随时准备打小报告的孩子,也不是长大了西装革履的成功人士,是吸溜着鼻涕,有小兽一样的眼睛,上房揭瓦爬树掏鸟,恶作剧的、有纯真的善和纯真的恶的孩子,他身上有一种‘摩罗诗力’,通灵,通着另外某种幽暗的、光影闪烁难以言表的意义。”透过李敬泽的形象比喻,不难看出他所看重的好小说的品格,那就是“通灵”。而在批评家李建军看来,“一个好的小说家,善良,有同情心,绝不对人物的痛苦无动于衷;他亲切,不拿架子,什么时候都把人物与读者都当作自己的朋友;他把小说当作小说,当作必须写人、讲故事的一种文学样式,当作与读者沟通的一种交流方式,因此,便努力把故事讲得有趣、可信,把人物写得生动、可爱。”李建军的这段话并不长,却包含了好小说的多种品格:诚恳的、有趣的、可信的、生动的、可爱的,等等。总之,无论是李敬泽,还是李建军,尽管对好小说提出的评判标准因为角度的不同而有所差异,但其根本指向却无疑有着相似性。即,好小说是作家和读者的共同追求。
在本文中,我想通过对作家薛忆沩小说的粗略解读,来进一步探讨好小说与什么有关。
二
生活在“别处”。这是作家薛忆沩当下的生存状态,也可视为他的精神向度及其小说旨归。这么多年来,他以个人的文学视角和叙事经验,描摹着“别处”的风景与生活,体认着“别处”的境遇和困惑。最终,他的生命与他的写作互为实证,他的精神也在“别处”得以涅槃。与文坛的众声喧哗相比,他的自甘寂寞无异于一种特立独行:倾心于写作却超然于名利得失;钟情于小说却游离于文学中心。他对文学一如既往的兀自坚守、对小说始终如一的苦心孤诣,充分昭示了他丰富而又辽阔的内心,由此照见的,却是我们这个时代的喧嚣与平庸。
作为“人”的薛忆沩,是一个理想主义者。他总是满怀善意地打量这个世界。在他眼中,生活有着太多的不尽如人意,但他少有抱怨与愤懑。与此同时,作为小说家的薛忆伪,又是一个完美主义者——他总是心存苛求地对待自己的写作,他希望每一个词语都是深思熟虑的结晶,每一部小说都是尽善尽美的产物。他显然不是以量取胜的作家,他看重的是质,恰如他的那句口头禅:要么不做,要么做好。作为一个小说家,他实在耐得住寂寞,经得起等待。迄今为止,薛忆沩问世的作品就数量而言并不算多,两部长篇:《遗弃》、《一个影子的告别》;两部小说集:《流动的房间》、《通往天堂的最后那一段路程》。仅此而已。较之于著作等身者,薛忆沩显然写得很慢。但在我看来,薛忆沩的慢却凸显出一种耐心。“在我们这个以加速度前进的全球化时代,耐心已经成了人类生活和写作中的稀有品质。”(谢有顺语)而从薛忆沩的小说作品来看,他的耐心,其实就是语言的耐心、叙事的耐心和精神的耐心。正是借着耐心的打磨,他的小说才能在慢中散发出精美的质地。 (责任编辑:鑫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