漳县元墓群现出土的墓志11合,其中元代10,明代1。另有族谱所载《麟公墓志》及《椿公墓志》,皆明代。10篇元代墓志铭,最早的是汪惟孝墓志铭,写于大德元年(1297年),与汪忠臣碑同时期。最晚的是汪舜昌墓志铭,写于元顺帝至正十一年(1351年)。10篇墓志铭中只有最早的汪惟孝墓志铭中提到了其先祖:“其先世掌汪骨族”,与汪德臣碑相同,但未点明原来姓什么。至于明代的三篇墓志铭,(汪钊、汪麟、汪椿)则完全与族谱所记相一致,记述其先祖源流及“荣耀”历史甚详。
仔细梳理上述碑文(包括神道碑及墓志铭)的异同及其规律,结合不同朝代,不同时期的政治情势分析,就可以基本窥知此中隐含的秘密。问题不在明代碑文,它们对先世的记述是清楚明朗的。而元代碑文却出现了诸如互相抵牾,前是后非,遮遮掩掩,闪烁其辞,“欲说还休”等有趣现象。是碑文作者文字表达能力差吗?绝非。他们都是当时一流文人。是他们的子孙糊涂不清吗?也不是。笔者以为,出现这种反常现象,也许还有其他因素,但最主要的原因在于元代的民族岐视政策。元朝统一全国之后,制定了中国历史上从没有过的、将国民分成四个等级,严格区别对待的特殊民族政策,使处于第三、四等级的“汉人”和“南人”(特别是“南人”)受到了格外的屈辱和压迫,而处于第一等的蒙古人却占尽了便宜,出尽了风头,第二等级的色目人(包括北方各少数民族及早先归附并建立了功勋的少数汉人)也有不少特权。汪世显降蒙之前,先与南宋四川制置使赵彦呐联系欲归顺宋朝,合力抗蒙,正是出于他本着对汉人的民族认同感。否则,汪古人本已统一于蒙古,作为汪古人的汪世显早应投诚蒙古,何必先考虑南投于宋?因丞相郑清之与赵彦呐不和,拒绝了赵的建议,也拒绝了汪世显的投诚,才逼使汪世显在金国已灭亡两年,巩昌成一座孤城之时不得已降了蒙。他死后立碑之时,民族等级制度还未制定出来,所以子侄们还能写明系出徽州歙郡,承认汉人身份。稍后的汪德臣碑便不再这样写,而叙明了“宋末金初”以来一百五十年间先祖曾掌管着汪古族的事,但并未说自己是汪古族人。30年后又为汪忠臣立碑,形势已发生了重大变化,先世的姬姓变成了王姓,彻底脱掉了与汉族汪氏的干系。管理汪古族的历史也压缩到汪世显之父一辈,与汪德臣碑及汪惟孝墓志的说法不同。难道是后者都错了?何况,既是王彦忠才掌管了汪古族,又如何谓“世掌”?掌,是掌管、管理,还是出身?笔者以为,此碑文亦不足以论定汪氏族属。随着时间的推移,形势的变化,《汪世显传》便水到渠成、顺理成章地说其“系出旺古族”(旺古与汪骨、汪古都是一个族名的不同译写)了。这种一步一步的变化的轨迹就是由汉族到汪古,这是时代和政治的需要,权利和地位的需要,身家性命的需要,也是元代严厉的等级制度和民族压迫政策的产物。比如在我们在上个世纪实行极左政策之时,一个人的阶级出身对于其一生有多么重大的意义!假如某一地主出身的人的履历被改为贫农,那人还不万分庆幸、感恩戴德!于是,自汪惟孝的墓志铭写了“其先世掌汪骨族”的话之后,以后的墓志铭一律不再提先祖的事,祖宗荣耀只从汪世显开始说起。原因十分清楚,原先的汉族血统不但不光彩,反而会招致不祥;掌管过汪古族的事也没有多大意义,本来就是汪古族出身了,还套什么近乎。如果自己真的是汪古族人,为什么要隐晦不说呢?至于汪惟正碑的最后铭文中又出现了“粤稽汪氏,合古有言”的忏语式的话,也许是当时主持立碑者(如汪寿昌就是很有学问的人)内心深处不忘祖先之情不由自主的流露。此时,元朝已进入后期,弊端日深,社会矛盾激化,政权已露衰败之象。到了明代,汉人当权,汪氏子孙们便堂而皇之的重修家谱,立碑写志,充分宣扬其先世的源流与荣耀,没有任何顾虑了。
对于汪古族,再补充几句。据邱树森先生的《元朝史话》,汪古部属于在蒙古人之前就活动在蒙古高原的鞑靼人,“在阴山以北驻牧的阴山鞑靼就是后来的汪古部”。他们后来替金朝政权守护长城,“汪古”就是蒙语“守护”的意思。在成吉思汗统一全蒙古的战争中,汪古部于1204年主动归附了成吉思汗,实际上成了蒙古的一支。而《文物》杂志1982年第二期在报道漳县元墓群的文章中也说,“旺古族是元代蒙古族的一个支派”。从大蒙古族的概念出发,称汪古人是蒙古人的一支,也不算大错。不过,在元代划分等级时,却又被划为色目人一等。至于“盐川之一隅汪古族”,是哪一支派的汪古族人,何时迁至“盐川之一隅”活动,他们的风俗习惯(如墓葬方式、姓名是否与汉人相同、是否也有王、赵、杨等姓)如何,都尚未发现原始的文字记载。不知《汪世显传》的作者对他所说的“系出旺古族”的有关情况了解多少。虽是正史上的说法,但还有待探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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